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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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江】量子情人(END)

·摸个鱼

·是个球状闪电paro,BUG和OOC属于我




1.

周泽楷走上楼梯,进入了一处宽阔的大厅里。这里是联盟军用太空港港口,每天都有数十艘宇宙战舰在这里停泊、中转或者维修,是这处太空港最为繁忙的部门之一。

他刚刚完成一次为期三个月的例行巡航,准备迎接属于他的悠闲假期。以前太空港繁忙的时候这个大厅里总是挤满了人,休假和销假的军官士兵吵吵嚷嚷地挤在一起,笨拙地尝试排一条长队;今天的太空港却空空荡荡的,几乎没几个人。

坐在入港通道柜台处的女军官漫不经心地修着指甲,另一边两个协助登记信息的工作人员挨在一起看着一本书,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爽朗的大笑。

周泽楷向自己的舰员挥手告别,抬头确认了一下柜台上的标志,然后走向那位正在修指甲的女军官。他作为“轮回”号的舰长,走的通道和其他舰员走的不一样。

女军官迅速收起指甲刀,态度端正地双手接过周泽楷的军官证,一边扫描一边对他热情一笑:“这不是我们蝉联“年度最佳微笑”奖项的周泽楷少校吗?近期工作怎么样?”

周泽楷不知道该对这位过于热情的女军官说什么,只得抿抿嘴给了她一个腼腆的微笑。女军官噼里啪啦敲击了一下键盘。抬起手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对周泽楷说:“请带上你的帽子,少校。拍一张照片,我们就结束啦。”

周泽楷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好。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军帽坚硬的质感,总是想把它摘下来放到一边,要不是江波涛一直跟他说军帽上金黄色的麦穗花纹和墨蓝色的军装很配,显得他很帅,非常帅,他简直一分钟都不想让这帽子在他头顶多呆。

女军官点击鼠标聚焦,咔嚓一声拍照完成。她将军官证递还给周泽楷,说道:“享受你三天的悠长假期吧,记得准时销假——对了我能约你出去吗?”

周泽楷摇摇头,接过军官证塞进胸前的小口袋里,并给女军官展示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你值得更好的。”他低声道。

“总之不可能是更帅的——”女军官爽朗的大笑,对周泽楷行了一个军礼,“快去吧,一定要休满三天再回来,否则我不给你销假。”

周泽楷抬手回礼,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女军官突然又叫住他:“哎!周泽楷!”

他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回头看,顺手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放在手臂上。

女军官踩在椅子上,半个身子探在柜台之外,带着满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向他喊道:“我觉得你应该多笑笑,生活中毕竟还是有那么多开心的事,不是吗?”

周泽楷微微挪了下脚步,朝着女军官用力点点头。他走出入港通道,迎着日光灯散发的温暖光辉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那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银戒,没有镶钻没有镀铂,就那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圈,被岁月洗礼过表面有些暗淡。

他将手放下来,伸过另一只手仔仔细细抚摸着那个戒指,军帽掉到地上滚了几圈也不在意。

一句叹息被穿梭艇带来的狂风裹挟着,消散在无边的黑夜里。

“我好想你。”


周泽楷的行李并不多,勉勉强强装满了一个包。他背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行走在军官宿舍区的通道内,通道墙壁上的灯依次点亮又依次熄灭,他的脚步声是那里唯一的声音。

他停留在一扇房门前,伸手贴在了门旁边的一块电子屏幕上,那块屏幕迅速被激活,开始扫描周泽楷的掌纹,而后门咔哒一声弹开,一个机械声对周泽楷说:“欢迎回家,周先生。”

这里以前确实是周泽楷和江波涛的家。一切看起来和周泽楷三个月之前离开时没什么变化,衣柜的门还是敞着半边,露出了周泽楷一套昂贵定制西装的袖子;江波涛最喜欢的那件米白色V领毛衣也搭在沙发扶手上。

周泽楷将那件毛衣拎起来,把背包放在了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了背包旁边。他顺手把毛衣搭在了腿上,手指陷入了柔软的羊绒里。这个时候他的视线穿过整个屋子落到了卧室里,那里有一点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蓦地站起来,将毛衣挂回沙发扶手上,大踏步走回卧室里。卧室的床铺在他临走前就收拾的整整齐齐,现在也不例外,床头柜上的水杯和相框也好端端的放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真正不同寻常的问题在于卧室里的桌子上摆放的那杯牛奶。它被加热到了合适的温度,奶香四溢。看起来似乎是被提前准备好的,但是又不可能。没人能够提前预知到周泽楷休假的准确时间,也没有人拥有进入周泽楷房间的权限。

周泽楷端起牛奶,试探地嗅了一下,又放了下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卧室中的电话,给军官宿舍区的负责人打去了电话。

“您好!”电话那端的人很是热情,“周少校,有什么我可以为您做的吗?”

周泽楷沉吟了一下,道:“……牛奶?”

“您需要一杯牛奶吗?好的马上帮您送到……”

“不不。”周泽楷连忙阻止了他,皱着眉头组织了一下语言,缓慢地说,“有人点了牛奶给我?”

“并没有啊,少校。”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困惑,“没有人为您点过牛奶——您现在需要牛奶吗?”

“不必了,谢谢。”

周泽楷放下了电话,走回了桌前,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那杯牛奶。

最后他端着牛奶坐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看了好久,又把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回去,然后端起这杯来源不明的牛奶,一饮而尽。

 

2.

“哎,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舰长最近的话变多了?”

 

杜明伸出胳膊肘,偷偷捅了一下吴启的肋骨,小声问道。

 

“啊?没有啊,我数过的,精确到个位数——每天不超过五十个字。”

 

吴启茫然地抬起头,用大到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回答道。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孙翔好奇地探过头,扯着脖子喊道:“在说什么?”

 

吴启随口答道:“在八卦舰长。”

 

杜明 啪的一巴掌拍到脑门上。

 

孙翔顿时来了兴致,伸手将一直叼着的花生牛奶纸盒子捏扁,随手一扔便精确无比地抛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迅速从沙发的另一端挪到杜明和吴启身边,带着满脸对八卦的求知若渴表情。

 

杜明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吴启在懵懂的孙翔和绝望的吴启之间看了几个来回终于意识问题所在,一拍大腿,表情变得有些犹豫和迷茫。他们之中唯一的已婚者方明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递了一个有些尴尬又有些微妙的眼神过去。

 

 

联盟规定宇宙战舰的巡航时间为一个季度,每艘战舰的舰员在巡航结束之后都有一段不长不短的休假让他们发泄掉太空航行中淤积起来的烦躁情绪。“轮回”号的惯例是在巡航结束后举办一个小型聚会,以前周泽楷和江波涛也从来没有缺席过,不过那也只限于以前。

 

这是第三个没有周泽楷的聚会。江波涛出事后的第一次聚会周泽楷去了,他站在包厢门口怔怔地盯着桌子上放的一箱啤酒看了很久,又认真地打量了一遍舰员,突然甩开房门转身就跑。

 

他经常健身,双腿修长笔直,跑起来就像一阵风,转瞬之间就跑过拐角消失了。吴启哎哎地喊了两声,发现自己没什么能把周泽楷找回来的可能性,只得唉声叹气地回到了包厢里,反手关上了门。

 

他说:“舰长心里肯定不好受,让他自己待会吧。”

 

结果周泽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两天,他们不得不派出杜明去把周泽楷的房门撬开,确认他们的舰长是否还存活。

 

然而杜明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高超的开锁技巧,那扇在别人看来固若金汤的大门就在他面前敞开了。周泽楷走了出来,他穿着依然整洁,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眼底有点青黑,脸色也有点发白。

 

“我没事。”他对门外一群忧心忡忡的舰员们说。

 

杜明蹲在地上收拾开锁工具,无意间抬了一下头,视线擦过周泽楷的腿飘向室内。周泽楷房间的房门正对着一张沙发,杜明就这样看到了江波涛。他坐在沙发一侧,用着忧虑的目光注视着周泽楷的背影。

 

杜明长大了嘴,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下巴。他拼命眨了眨眼,又伸手揉了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江波涛已经消失了。

 

 

“是的,队长最近话是变多了些。”方明华托着下巴缓缓道来,“以前江副在的时候总是帮舰长说话,现在没人帮忙了,话就只能舰长自己说了。”

 

“我其实一直觉得舰长话越来越少都是江副惯的。”吴启道。

 

方明华被哽住了,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猛灌了一大口啤酒,无奈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那场意外发生在九个月之前。“轮回”号执行例行的巡航任务时发现了航线附近的星域中产生了一处未知能量反应,联盟发出命令要求“轮回”号派遣人员前往调查。江波涛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他乘坐“轮回”号分离出的一艘小飞船前往目标地点进行调查,期间一直与“轮回”号保持着联系。

 

这看起来只是一次普通的太空考察任务,然而与江波涛的联络在飞船与“轮回”号分离两天之后中断了,周泽楷多次尝试联络未果后毅然决然改变航线前往目标地点。

 

他只找到了漂浮在宇宙空间的无数尘埃。

 

根据江波涛最后传输的信息来看,他受到了一个不知来源的未知电磁武器攻击。联盟因此判定江波涛死亡,而这也是“轮回”号舰员坚定认为杜明产生幻觉的原因。

 

“你一定是太思念江副才看错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对杜明说。

 

杜明气到跳脚:“我不可能看错,我视力一直很好,也没发疯!我杜明在此发誓,但凡今天说一句假话我……我就追不到唐柔女神!”

 

孙翔大声地嗤笑了一下:“别想了,你肯定追不到。”

 

“讲个鬼故事。”孙翔道。

 

“不听。”杜明道。

 

“不听。”方明华道。

 

“哎孙翔你能不能讲个有意思的——”吴启道。

 

孙翔瞪了他们好几眼,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翘起来的短发。

 

“不是开玩笑。”他低声道,“我刚才好像也看见江副了。”

 

“就刚刚登记入港的时候,他走在舰长后面,一边走还一边笑着朝我挥手——”

 

“卧槽!”杜明激动的一拍大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就说我当年绝对没看错,你们一个一个的,啊?”

 

“可这是为什么呢……”吴启托腮思考,“我们当时在那片星域搜索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江副的踪迹。”

 

“单身狗们,现在你们应该还不会懂。”方明华缓缓坐直,眼里闪出了睿智的光芒,“这也许就是爱的力量——跨越了时间与空间。”


3.

长期太空作战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让周泽楷在睡梦中发现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于是他立刻挣扎着尝试从睡梦中脱离。

多亏了太空军如一盘散沙般的混乱作息与值班时间,周泽楷才能清醒的这么快。他很快便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

或许是睡了一觉还不太清醒,周泽楷的眼前似乎笼罩着一层灰白色的影子。他快递眨了几下眼睛,那些影子便迅速散去了,他的视野又恢复了清晰。

既然已经醒了,周泽楷也不打算继续睡下去了,他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目光无意间扫过有些凌乱的床铺,突然目光一凝似乎发现了什么。

江波涛以前总是喜欢睡在床的右侧。他有点咳嗽,半夜总是会起来喝杯水,床头柜离床很近,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一伸手就能拿到,所以他就理直气壮地占据了床的右半边,周泽楷只能委委屈屈地蜷起长腿贴着墙睡。

现在他不在这里了,没人跟周泽楷争夺双人床的一半使用权,但他的习惯还是没改过来,依旧老老实实地躺在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件,把另一边床整理的平平整整一丝不乱。

然而现在原本平整的另一个枕头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痕,右侧的床单也有些凌乱。周泽楷的睡姿很好,肯定不会睡到一半翻身过去换个地方接着睡,那么——

周泽楷摸了摸枕头,又摸了摸床单。它们上面还残留着属于人类的体温。

他端详了很久,从枕头上捡起一根头发。

周泽楷自己的头发是黑色的,那却是根深棕色的头发,很短却非常柔软。他还记得在那次致命的航行之前江波涛刚刚剪完头发,一个人站在家里的穿衣镜前拨弄了好久有些过短的刘海,一脸不满意的表情。

“小周,我觉得这个新来的理发师技术不行啊。”他一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周泽楷的影像,拉了一下刘海尝试能不能把它拉的更长一点,一边说道,“刘海剪的有点短——都快遮不住眉毛了。”

周泽楷放下笔记本电脑,走到穿衣镜前从身后抱住江波涛,偏过头去轻吻江波涛的耳垂:“挺好的。”

“好吧,小周说好那就好吧。”江波涛脸微微红了一下,他从周泽楷怀里挣出来,转过身拽着周泽楷的领带让自己的额头贴上周泽楷的额头,笑着说,“下次咱们一起去剪头发,让理发师照着小周的发型给我剪头发,好不好 ?”

可他们谁都没有等到下一次剪头发。

周泽楷卷了卷有些微长的发尾,穿上拖鞋走下了床。睡觉前喝了一杯牛奶,那牛奶杯还放在桌子上。周泽楷没开灯,拿着牛奶杯摸黑走到了厨房,将牛奶杯丢进了水池里,重新回到了卧室里。

他拧开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温暖的橙黄色光芒便如水般流淌出来,填满了整个房间。江波涛的水杯就放在台灯旁边,小小的一个黑色水杯,杯盖上挂了一个Q版帝企鹅,现在它正在微微晃动,就像有人在用看不见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它一样。

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只除了摆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在周泽楷睡觉之前曾经将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台灯下,现在它却倒了下来,正面朝下地倒扣在了桌面上。

周泽楷盯着倾倒的相框看了很久,缓缓伸出手将它拿了起来。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质相框,没有什么特殊的设计,甚至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背板上生了几个霉斑。但重要的是照片的内容:周泽楷和江波涛并肩站在太空站港口,他们十指相扣笑容灿烂,身后就是“轮回”号宇宙战舰和宇宙的浩瀚星海。

只有周泽楷自己才知道这张照片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张照片摄于周泽楷的授衔仪式之后。那时他刚刚从战场归来,立了功,升了军衔,成为了“轮回”号的舰长,他和江波涛都非常兴奋,江波涛甚至在授衔仪式一结束之后就立刻拉着他跑到“轮回”号停泊的港口出合影留念。

问题就出在这里,那张照片是江波涛拍的。周泽楷至今还清晰的记的当时他拉着江波涛的手想找个路人帮他们拍照,江波涛却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举着相机跑了很远,笑眯眯地跟他说“小周快点,笑一笑”。

于是周泽楷就在镜头前腼腆地笑了。咔嚓一声,镜头定格了那一刻的时光,周泽楷电脑里储存的电子版、联盟档案袋里储存的印刷版甚至是被评为“年度最佳微笑”后小范围流传的明信片,照片里都只有周泽楷一个人。

然而江波涛只在这张当时现拍现得的拍立得里出现。台灯的光线使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起来,他沉静而温柔缱绻的目光投过时间与空间与周泽楷缠绵,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周泽楷摸摸照片中江波涛的脸,轻声问道:“为什么?”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工作的嗡嗡声。这是一个注定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周泽楷再一次端端正正地将相框摆了回去,脱下拖鞋爬到属于自己的床的那一边,掀开被子躺了下来。他将一只手搭在江波涛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却不打算入睡。

他等了很久,等到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感到床的那边微微一沉,似乎有个人躺了上来。

接着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手上。周泽楷眼皮一跳,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有睁开眼睛。

他很怕,怕一睁开眼睛他的爱人就会再一次消失了。

 

4.

联盟总部里的秘密会议室中,一位科学家摔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这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我们目前对于宏观物体的量子状态研究还停留在两个世纪之前,你们怎么能这么贸然就下定了结论?”

 

“我早就说过在宏观物体量子状态研究方面理论已经远远跟不上实验进展,应该将研究重心转移到实验上来,在您那里怎么就变成‘下定了结论了’?”另一位科学家抱着手臂,不屑地说,“既然您这么坚信您是对的,那我就送您一张纸和一支笔,回您的办公室演算量子物体的概率云去吧!”

 

被指责的那位科学家气的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指向另一位科学家。另一位科学家冷笑一声,转过了头。

 

周泽楷看的目瞪口呆,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袭击发生之后他也参加了很多次这样的会议,但是还是非常不适应这种封闭拥挤吵闹的环境,尤其不适应身边这群科学家动不动就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一架。

 

周泽楷的才能发挥在更为广阔的领域内。

 

坐在最居中位置上的老教授轻敲了一下桌子,神奇的是这群一直在争吵不休的人们居然立刻安静了下来。很显然这位老教授在他们这些人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权威,大到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中年人全部对他俯首听从。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说道:“今天我们是邀请周泽楷先生到这里来协助研究的,应该给予他足够的尊重。大家不要吵,按照顺序提出问题。”

 

刚才言语尖刻地嘲讽了同僚的那位实验物理学家站了起来,朝周泽楷点了点头。周泽楷慌忙站起来向他回礼,却发现那个人看也没看,眼睛黏在桌子上的资料上撕不下来。

 

“周泽楷先生,自从您的伴侣——”他将资料拿起来哗啦哗啦翻了半天才找到江波涛的名字,“江波涛先生乘坐的运输飞船遭到袭击之后,您的日常生活中是否出现过什么异常情况?”

 

周泽楷感到有点不舒服,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有。”

 

那位科学家立刻追问道:“能详细说一下吗?”

 

周泽楷犹豫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地说道:“房间里的摆设有时候会有变化。”

 

那位科学家还想继续追问,人群中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张教授你问的够多了!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吧!”

 

张教授脸胀的通红,悻悻地坐了下去,立刻就有另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问道:“周先生,那你是否曾经亲眼见证过这些异常情况的发生过程?”

 

周泽楷的回答依然简短:“只有影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消失的很快。”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无数支笔尖在笔记本上迅速滑动起来。科学家们低着头小声交谈,周泽楷只能听到零星几个词“量子”“概率云”“坍缩”。

 

他之前没有学习过这么高深的物理知识,听得是一头雾水。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正在提问他的那位科学家,却看到那位科学家正对着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周先生,你描述的应该就是我们所说的‘处于不确定态的量子态宏观物体受到观测后坍缩至一确定状态’的这一过程。你看到的那个影子恐怕就是坍缩至毁灭态的江波涛……”科学家笑着解释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在场的大家都比较在意,那就是引起坍缩的‘观测’究竟是单指视力上的观测,还是指获取一切有关于量子物体的信息?要知道处于生存态的量子物体可以产生影响环境的信息,就像你之前说的,房间内物品摆设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这也属于广义上的观测……”

 

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我们可以架设几台高速摄影机捕捉坍缩过程与细节!”

 

立刻就有人大声反驳他:“你在说什么,摄像机也属于强观测源……不过消失的很快的影子肯定是量子态坍缩时的尾迹了!真想亲眼看看……”

 

周泽楷猛地站了起来,钢制的椅子腿在同样由金属构建而成的地板上拖拽,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重重地摔上会议室的门,一口气跑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窗玻璃。

 

那些科学家将他的江波涛称作“量子物体”,谈论起来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或者是一道甜品一样随意,殊不知这是将他的心放置在钢铁废墟中一遍又一遍的践踏。他虽然沉默寡言但也是人,懂得什么叫失去与珍惜,他只是不擅长将那些脆弱的情绪表现出来,但他的心也会痛。

 

窗外还在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幕上飘散而下,一如每次周泽楷恍若未知地转过身去时在他面前转瞬即逝的白色尾迹。

 

身后传来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周泽楷转过身去,看到那位老教授正在朝他这边走过来,见他注意到了自己还举起手往那边挥了挥。

 

周泽楷连忙跑过去扶住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们一起慢慢地朝着窗边走去,老教授伸手朝窗外指了指,问道:“你喜欢雪吗?”

 

周泽楷安静地摇了摇头。老教授会意一笑,轻轻拍了拍周泽楷的肩。

 

“我必须替那些年轻人向你道歉。”他咳嗽了一下,放在周泽楷肩上的手收紧了几分,“他们年轻气盛,眼里只有研究,冒犯了你和你的爱人,真的是十分抱歉。”

 

周泽楷默默地转过了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老教授叹息了一声,将放在周泽楷肩上的手收了回来。他们两人并肩站在并不宽阔的窗户前,一个瘦削挺拔,另一个鹤骨霜髯,一个处于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一个处于太阳已经西斜的暮年。

 

“他在哪?”

 

周泽楷突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这句话和他们之前说过的话没有任何的关系,但老教授却确确实实的听懂了。

 

“他无处不在。属于他的概率云已经扩张到这处基地,量子态的他每时每刻都可能出现在概率云覆盖的任何一点,也许现在他就在你身边也说不定呢。”

 

“他还存在吗?”

 

“是的,孩子,他还存在。发生在你身边的那些异常事件就是证明他的存在的最好证据——虽然他现在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在不确定中同时处于生与死的两种状态。”

 

“那他为什么——”

 

周泽楷突然哽住了。他想问江波涛为什么不与他说话,为什么不想方设法与他交流,为什么不……但他说不出来。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孩子,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位德高望重,年逾古稀的老教授轻轻拍着周泽楷的背,慈祥地微笑着安慰他:

 

“他离开你的时间已经太久啦。孩子,你得给他时间,等他找到回家的路。”

 

5.

不管怎么说生活还是得继续。周泽楷作为联盟舰队“轮回”号宇宙战舰的舰长,肩上所担着的重任并不允许他拥有悲伤的时间,他也只有在宇宙航行中那极为短暂的轮值时间里保持清醒,像一只困兽一样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舔舐伤口,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江波涛的名字,手里紧紧抓着镶嵌着他与江波涛合影的相框。

 

而他永远不知道在他无数次伏在狭窄的办公桌上熟睡的时候,是哪个人替他调暗了台灯的光,又是哪个人轻轻地将外套披到了他肩上,只留下一声无声的叹息。

 

然后就到了周泽楷的“命运之日”。

 

周泽楷找到负责人销了假,来到了太空站的港口,登上了停泊在港口的“轮回”号。他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维修部的负责人也早已习以为常,顺利地将“轮回”号的操纵权限移交回了周泽楷手中。

 

在宇宙战舰起航前夕进行检查似乎已经成为了周泽楷的一个习惯,无论是以前江波涛还在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做下来了。

 

他一如既往地登入战舰,从主控制室开始检查,穿过舰队休息室和冬眠仓,穿过燃料室,走进聚变发动机室。现在的宇宙战舰还处于休眠模式,聚变发动机并没有开启,它就像两个巨大的金属巨兽一样安静地蛰伏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空腔中,让人完全想不到它运行起来会产生大到能够熔化大多数金属的热量。

 

周泽楷检查了发动机外壳的完整程度,又检查了发动机内部钠钾合金的储存量以及冷却水管道的通畅性,然后登上位于发动机顶端的廊桥向外走去。就在那时他听到了持续的微弱敲击声,就好像发出敲击声的那个人确定他一定会经过那里一样。

 

敲击声来自于廊桥末端的的工具间,但按理说现在“轮回”号已经被清空,工具间里不可能还有人。在察觉到这一件事的瞬间周泽楷条件反射地举起了红外线扫描仪打算对工具间进行扫描,但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举着红外线扫描仪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周泽楷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红外线测试仪从手中滑了下来也没注意。他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那个工具间,紧张地伏在门板上,心脏跳的快要飞出胸膛。

 

他喘着气,用尽平生最大的勇气,轻声问道:“江……是你吗?”

 

那似乎只是为了引起他注意的敲击声消失了。周泽楷开始等待,紧张让他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心脏在胸腔中激烈的搏动。实际时间过去了一分钟,主观意识上感觉过了一万年,敲击声终于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并不是之前那样无规律的敲击,而是非常明确的一个短句,反反复复地敲击了好几遍。那是一句简单而通用的摩斯密码,很多年前周泽楷还在上军校的时候就学过。

 

那时班里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敲击声,年轻而大胆的男孩子们敲击着摩斯密码,朝着漂亮的女孩子吹着口哨,而女孩子们则红着脸,偶尔回以一瞥,男孩子们就会爆发出一阵大笑,将敲得最起劲的那个男孩子往女孩子那边推。

 

周泽楷并没有加入这群粗鲁而莽撞的男孩中。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口的位置,牵着江波涛的手,一笔一划地将这句密码写在江波涛手心里。江波涛趴在桌子上笑着跟他说小周好痒,周泽楷一抬眼就直直地撞入江波涛眼中。他对着光,深棕色的眼睛被光照着,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澄澈的光。

 

“我爱你。”

 

周泽楷侧过身,靠在了工具间的门上。他抬起一条手臂掩住眼睛,另一只手还紧紧贴在门上,闷声说道:“我也是。”

 

门那边静悄悄的,再没有声音传过来。可周泽楷就是知道江波涛还在那里,尽管他永远也没有办法打开这道门走过去拥抱他亲吻他,甚至再也不能用眼睛注视他不会改变的容貌,再也无法与他交谈。他的爱人已经化为笼罩在一团概率云中的量子态,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在不确定中同时处于生与死的两种状态,甚至只能在没有观测者的情况下才能存在,当观测者出现时就会立刻坍缩到毁灭态,重新回到死者沉睡的黑甜梦乡之中。

 

可周泽楷就是知道江波涛在那里。他短暂的24年人生中还从未有过一刻像这样一般确信,他的爱人的量子幽灵此刻仅仅离他一步之遥,隔着一层四毫米厚的铝板,与他掌心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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